广医三院的无陪护病房的护士认真地给病人梳头。以前由病人家属或护工做的工作现在都由护士来负责。

　　□专题撰文 信息时报记者 刘丰果 周文 　实习生 沈亚萍　通讯员 吴剑鹏 葛峰　专题摄影 信息时报记者 朱元斌

　　“一人住院，全家受累”是不少市民的亲身体会。今年1月，卫生部出台了《住院患者基础护理服务项目（试行）》，新规首次推出了一个看似陌生实则关乎每个市民切身利益的新概念——无陪护病房，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家人生病住院，家属可以放心地把病人交给医院，自己则做“甩手掌柜”。

　　目前，广东已有五家医院试点推行数月，然而记者在连日来的采访中发现，这种新生护理模式的发展遭遇了床护比提升举步维艰、护理费难以上涨、护士积极性不高等重重瓶颈。

　　广医三院无陪护病房护士工作

　　绝对卧床的病人：护士会负责包括喂食、喂水、床上洗头洗浴、擦脸擦身、口腔清洗、修剪指甲、大小便等在内的护理工作。

　　可在床上活动的病人：护士主要是起到协助作用，像是帮她把床摇起，把所需的东西都拿到手边等等。

　　能完全自理的病人：护士起到一个监督提醒的作用。

　　以上所有的工作都会由护理员协助护士共同完成，护士对所管辖的病人全权负责，病情严重的需要亲自护理，病情较轻的则可交给护理员护理。

　　记者调查

　　医院试水让家属成闲人

　　目前，广东省人民医院、南方医院、珠江医院，华侨医院等5家医院正在按照卫生部的相关要求试点“无陪护”。此外，部分不纳入卫生部试点的三甲医院也在悄然试水这一新兴护理模式。

　　近日，记者走进广医三院的重症孕妇救治中心的“无陪护病房”内，看到一名护士正在认真帮一个在床上的产妇梳头发，家属则在一旁看着。这名来自珠三角某地的产妇的家属告诉记者，看到护士这么认真地为病人梳头，确实感觉挺意外，这些原来都是家属做的。正在忙着的护士告诉记者，推行“无陪护病房”后，护士们为病人做的远远不止这些，她们还要负责推着洗头机过来为病人在床上洗头发以及洗澡等，目前这些项目都是免费的。

　　南方医院的肾移植科是南方医院3个先行试点的“无陪护”病区之一。该病区的护士长叶桂荣介绍说，“无陪护”是现阶段卫生部“创建优质护理服务示范工程”的重点内容之一。南方医院的最终目标是在全院的科室都做到“无陪护”。

　　叶桂荣告诉记者，为了试点无陪护，该科室最近新增了2名本科学历的助理护士，加上该科室原有的4名护工，一起把原来病人家属做的陪护接手过来。目前，护理人员会把病人的刷牙等生活护理内容，都纳入工作范围。三餐开餐时，所有护士和护理员都要下病房，帮病人打饭、喂饭、倒开水。试行一段时间后，病人家属逐渐觉得自己在医院待着无事可做，成了闲人，陆陆续续开始不在医院专门陪护或者只在探视时间才到医院。现在该科室陪护病人的家属已经很少，一些病人的家属除非在做手术前要签字，才不得不赶来病房。记者了解到，目前该科室的床护比接近1∶0.7。

　　广医三院为非试点单位，其重症孕妇救治中心的“无陪护病房”于今年5月底开始设立。该救治中心护士长罗太珍告诉记者，目前，该科室的护士增加了人手，像喂食、擦身、洗头洗脸、剪指甲等以前由家属或护工负责的工作现在也全部由护士负责。每天早上交班时，护士会对自己所管病人进行类型评估，主要分为三类：绝对卧床、床上活动以及完全自理。

　　罗太珍告诉记者，目前该科室是按照护士能力来分配床位的，现在整个病区有34个床位，年资低的负责三四张床，年资高的、能力强的最多负责12张床。“基本上在病房已看不到病人家属，只有护士忙碌的身影”。

　　医院倒贴千万元试点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多数医院采取先在部分科室试点后逐步推进的方式，首选的科室均为本院最强势的科室。南方医院肾移植科的叶桂荣护士长告诉记者：“肾移植科的基础比较好，试点之前的床护比就超过1∶0.6，且原本三分之二的病人，因为器官移植的需要，已经是‘全隔离'，而且器官移植的病人一般住院时间较长，陪护拖得家属很累，如果医院能够做到让他们放心的‘无陪护’，家属更容易接受。”而广医三院也是选择颇为强势的产科推进无陪护病房。

　　叶桂荣告诉记者，为了试点无陪护病房，医院为科室配备了每台1万多元的仪器及移动的护理站等硬件，移动的护理工作站和护士站联网，护士测的血压以及氧饱和度等结果可以直接连到护理站，省去了护士再抄下来上报这一环节。这样一来，给护士增加了很多为病人服务的时间。此外，新增加的助理护士的成本，是由科室承担的，“如果继续开展下去，肯定还需要再增加人”。

　　广医三院的无陪护病房也增加了5部多功能车，每部价钱在4000元~5000元。此外，广医三院实行了电子信息化管理，电子药物配备系统会自动将药物传到护士站，更方便推进无陪护病房。

　　南方医院该项工作的主管副院长罗荣城告诉记者，南方医院为了推广无陪护病房，倒贴了不少资金，仅更新全院病床这一项开支，按平均每张床5000元计算，全院就要花费一千多万元。此外还有诸如为病房墙壁涂上无味油漆等，动不动就是百八十万，“最大的开支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增加人力资源的费用更大”，据罗院长介绍，“目前医院是在赔钱做”。

　　护士说法

　　一个护士管30病号

　　正在试点的无陪护病房，与现在的病房相比，最大的变化就是护士接手了原来由家属或者家属所请的护工做的工作。洗漱、翻身、喂饭以及洗头、剪指甲等都由护士来做，“将来会考虑纳入护士的考评体系”，一家试点医院的院长告诉记者。那么护士能否接受这种“护士护工”一体化的工作方式呢？

　　护士王女士告诉记者，虽然她也认为无陪护制度是件好事，时代在进步，自然对服务的要求就会提高，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工作越来越忙，家里一旦有人生病，让上班族能日夜陪护显然不太现实，而外面请来的陪护人员多是些不专业的外地打工一族，所以医院推出无陪护病房自然可以减轻很多家庭的负担，出发点无疑是想解决现实问题，身为护士她们也能理解。

　　但在这位护士看来，国内目前的医疗条件尚未达到这个水平，国外2位护士看护4名病人，而这位护士所在的医院晚上是1位护士看护30个病人。虽然现在她所在的科室还没有实行无陪护，但她说想想现实问题就觉得难以实现，仅睡觉前的洗漱问题就很难搞定，从1床开始到30床，中途还不排除有突发情况，到最后一名患者时自己也不用睡了。

　　护士人手严重不足

　　“以现在的护理力量而言，要实行无陪护根本是吹毛求疵，人手不足是无陪护制度的最大弊端”，王护士说。记者在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的博文《“无陪护”面临现实难题》的留言中看到，护士“天使之心”的留言如下：我们科室为了“无陪护”，每个护士每周平均四个夜班，每个人都顶着“熊猫眼”上班，工作效率都不敢保证，病人的安全又如何保证，医院不给多分配人，整得我们大家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一群怨妇，长此以往，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人会选择这个职业……

　　从业10年的护士A告诉记者，实际上她所在的医院10年前洗头洗脚这种生活护理都是由护工来做的，后来为了节省开支，全院的护工全部解聘，需要护工的家属自己花钱请。而按照卫生部的意见，现在这部分工作压到了护士的头上，护士要做原来护工做的工作，“但护士的工资肯定要比护工还高，医院的开支岂不更高了？”

　　廖新波在其博文《“无陪护”面临现实难题》中表示，“如果护士床位比达不到0.7:1，这种‘无陪护’病房几乎是不可能得到推广的”。

　　广医三院无陪护病房的护士给病人做检查。目前偏低的护理费成为推行无陪护的瓶颈。

　　家人生病住院，尤其是长辈生病住院时，作为晚辈会觉得到医院照顾长辈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事情。作为百事孝为先的中国人来讲，本该自己尽孝的事情却交给外人来做，患者家属或者患者自己能接受吗？看似“很美”的无陪护病房，市民不完全“理解”。更有专家尖锐地指出，如果无陪护病房在医院全面推广，将使优质医疗资源沦为富人的专利，这与医疗普及于百姓的发展方向相悖。

　　臃肿低效的医疗体制对‘无陪护’病房的制约作用显著。护士反映，现在的护理工作太繁琐，太多的文书工作占用了有限的护理资源。——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

　　如果无陪护病房推广开来，护理费用提高，会让更多的患者看不起病，即使是仅在大医院先推广，也有可能把更多的‘穷人'拒之门外，优质资源更多地集中到有钱人那里，成为专利。——医院管理者

　　市民调查

　　仅一成人接受医院护理

　　今年5月，浙医一院曾经就“生病住院时，你是想让医院护理人员对你进行全程陪护，还是选择家人陪护？”这一问题在两个病区做了抽样调查。调查结果显示，56.7%的患者选择家属陪伴，23.3%选择家属和专业人员陪伴，3.3%选择保姆陪伴，3.3%选择家属和保姆陪伴，只有13.4%选择专业护理人员陪伴。

　　能接受医院的无陪护病房吗？市民刘小姐告诉记者，接受不了。刘小姐说，前段时间母亲做脾切手术住院，术后兄弟姐妹四个轮流照顾。刘小姐记得有几次自己刚到医院跟嫂子换班，嫂子刚离开，母亲要急着上厕所，刘小姐很纳闷，难道嫂子没照顾好母亲？后来母亲告诉刘小姐，“上厕所这么麻烦，我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她，能忍就忍了”。刘小姐告诉记者，这还仅仅是女儿和儿媳妇的区别呢，换个外人在这里照顾，岂不是更不好意思。何况护士多为年轻女孩，男性病人可能更接受不了。

　　有试点医院的管理者表示：无陪护明显和之前提出的“人性化管理”相违背，病人在生病时，亲人的照顾和陪伴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南方医院护理部主任刘立捷告诉记者，在无陪护的试点病房，因为“广东人喜欢为住院的病人煲汤，医院推行的‘家人陪而不护’的计划也常被家属固有的习惯打破”。

　　推广瓶颈

　　护理费低肯定要涨

　　正如记者在走访中所了解到的，新招护士增加人手是每个试点病房的推进手段之一，随之而来的是，护理费的上涨成必然。

　　广医三院重症孕妇救治中心护士长罗太珍告诉记者，对病人家属利好的“无陪护病房”，部分医院在进一步推行时却遇到了瓶颈，目前偏低的护理费成为滞后点，譬如一级护理费才12元/天。“现在的护理费的确有点低，像一些可以收费的护理项目，如床上洗头洗浴，我们都没有收费，不敢向病人轻易收费。至于护理费应该由整个行业一起向物价局提出申请”，罗太珍表示。

　　南方医院罗荣城副院长表示，今后在推广无陪护病房时，也会考虑由经过医院正规培训的护工配合护士做好病人的基础护理，罗副院长坦言，关键是“谁掏钱”。而正在试行的几个试点科室，纳入基础护理服务项目以后，目前是医院全额“埋单”，但最终还是要通过政府的物价政策，通过调整等级护理和各项专科护理的收费标准来真正解决“无陪护”的实际问题，这才是科学的、可持续发展的方向。

　　广东三九脑科医院神经外科护士长范玉滢直接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我们的病患者多半家庭经济状况不好，病情又较重，承担不了无陪护病房的费用，无陪护病房如在脑科医院推行，将举步维艰”。

　　范玉滢认为，无陪护病房专业化护理方向的理念目前尚未普及，在实际操作中可能与病人家属的护理观念达不成一致。此外，偏低的护理费是推行的一大阻碍。“现在的一级护理费一天就12元，如参考北方推行的无陪护病房的护理费标准，一天的护理费将飙升至90元左右，这对于我院大部分经济状况不好的病患者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包袱”。而护理费难以上升，护士便缺乏工作的积极性。

　　市民担忧“被消费”

　　记者了解到，安徽省物价局正式复函安徽省卫生厅，同意收取无陪护护理费，并且核定一级、二级、三级护理的无陪护护理收费标准分别为每日40元、30元、20元。看来，如果未来无陪护推广开来，护理收费涨价成必然。

　　有医院的工作人员为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护士和床位的比例真的达到0.7∶1后。那么床位和医院的工作人员的比例又是多少呢？不妨保守估计，医生和后勤、护工等勤杂人员是护士的两倍吧。这时，床∶医生=1∶2 ，每位工作人员拿3000元/月，这时，每张床的平均贡献达到200元每天时，才能保障工作人员的工资。这里面的50元可以由巡护费、输液费等凑到，剩下的150元是不是要以药养医啊。150/15%=1000元。所以，每天药费要达到1000元才够。接受记者采访的多数市民对其有可能涨价的护理费表示担忧，忧其“无形中被消费”。

　　此外，还有市民提出疑问，“谁都想看好医生，但如果家里刚好有人照顾呢，我们是不是还要支付这笔护理费？”

　　若推广恐成富人专利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试点病房的护士长几乎都会告诉记者，无陪护对护理工作只有利没有弊。“例如，静脉注射，第一针没扎进去，孩子哭天喊地就开始了，这时如果家属在身边，可能比病人本身更着急，很容易和护士发生争执。也就是说如果患者家属不在身边的话，反倒更利于患者的治疗。”

　　然而，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却发现，目前广州的大多数医院对“无陪护”明显不感冒。有试点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国家又不给补贴，还想让医院干活，不现实”，更有医院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现有医疗条件下推广无陪护，简直有点当年大跃进的味道”。

　　南方医院罗荣城副院长表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太难了。医院的人力成本和设备等投入太大了，医院是贴钱来做。”在罗荣城看来，相关部门没有相应的硬件软件来做配套，只有护士怎么去服务？以广东目前的医疗水平，距离实现无陪护，还相差好远。

　　“如果无陪护病房推广开来，护理费用提高，会让更多的患者看不起病，即使是仅在大医院先推广，也有可能把更多的‘穷人'拒之门外，优质资源更多地集中到有钱人那里，成为专利。毕竟，现在的情况是，效益好的不缺病号的科室才能搞得起来，缺病号的科室则没资本推广无陪护”。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院管理者认为。

　　廖新波在其博文中也明确表示：医院病房“无陪护”面临现实难题，并呼吁有关方面应及时出台政策措施，有效解决现实难题，以防“无陪护”病房试点出现“雷声大、雨点小”的现象。“臃肿低效的医疗体制对‘无陪护’病房的制约作用显著。护士反映，现在的护理工作太繁琐，太多的文书工作占用了有限的护理资源。”在廖新波看来，一个小小的“无陪护”也许遭到各方的挑战，尤其是将遇到一些政策性的挑战。

　　南方医院的罗荣城副院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卫生部在做相关要求时，“不应该一刀切”，“不同的医院，不同的科室，不同的病人，可能要分别对待”。在罗荣城看来，能掏得起钱的，很有医疗价值的病人，应该来享受无陪护。农民医保支付能力很低，该省的钱应该让他们省，因此无陪护病房还是应该区别对待。